打,一个愿挨,两相情愿,旁人置喙,其实是多此一举。
“为什么不吃?”正在想着,坐在身边的乔予浩轻声问她。
“不太习惯。”她并不是有着天生的优越感,觉得高人一等,而是满桌的荤腥,大鱼大肉,再看看周围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赶场的模样,还未动筷,确实已经倒尽了胃口。
“裴小姐,裴总……”偏偏还有人不识相地来叨扰,抬头一看,正是那位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新郎。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姓冯吧?醉得这么厉害还不忘来和她寒暄,实在令人佩服不已。
“我敬你一杯,感谢裴小姐你、你赏脸来参见婚宴……”面前的人口齿不清地说着,持杯的手摇摇晃晃,酒也溢出来,要不是有人搀扶,估计早就已经倒下了。
裴文伸手挡住他递过来的酒杯,满脸笑容,“冯先生客气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今天实在喝了太多,确实已经不行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以手按压太阳岤,顺势将头靠在乔予浩的肩头,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表演得声色俱佳。
“那,这一杯我就先干为敬。以后,裴小姐,我一定要补回来!”乍乍乎乎的,就这样蒙混过去。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豪气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又向下一桌走去。
“走吧。”裴文低声说道,放松偎进乔予浩的怀中,一不做二不休,当真做出醉态。能够找到这样好的借口离开,如不好好利用,确实非常可惜。
莫名其妙地当了同谋,无可奈何的乔予浩只得半搂着她,在一片喧哗中起身带她离开。今天的焦点是新郎新娘,所以并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他们。
“好多了。”出了大院,裴文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离开了那种人声鼎沸的嘈杂地方,空气质量都清新了不少。
“你很会演戏。”连虚浮的步子也装得唯妙唯肖,要不是清楚知道她今天根本滴酒未沾,他还真的要以为她醉了。
“我可不可以将你的这句话当作赞美?”裴文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我不喜欢,何必勉强自己要迁就别人?”
能够找到台阶拒绝而又不会令其他人发现自己的言不由衷,是一种典型的行为艺术。老实如他,恐怕这一生,都学不会。
“你一直习惯这样和人保持距离吗?”离得太近,她说话时,都可以感觉热气喷洒在他侧面,痒痒的。
“那,要看什么人。”她回答,表情极为认真。
她的眼神透露了太多的讯息,他搂着她肩头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只是一句话,轻易搅乱了他的心湖,不然,为什么心会跳得如此激烈?
“乔予浩啊……”她微微叹息,似嗔还怨地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拳,半闭着眼睛,重新靠向他的肩头,“你还真是个呆子。”
近处是麦田,远处是山峦,红霞映满半边天,泥土混杂着青草的湿润气息,夹杂她轻飘飘的话语,融合成一种特有的味道,执意要他细细品尝。
忽然间有一种冲动,想要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呆子。她对他的情感,他了解,他对她的感觉,并不比她来得少;想要告诉她,他正在很努力地克服自己的怯弱自卑,尝试着和她有个新的开始,想要走进她的心;还想要告诉她,其实他很在意她的一切,唯一希望的,就是她能够快乐幸福。
千言万语到嘴边,视线触及到她细腻无暇的面容,却又自动烟消云散,只有一句辩白的话出口“我不是呆子。”
她蓦然张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涨红的脸。真难得,第一次听见他为自己辩解,只是因为她说他是呆子,不懂她的感情。
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庞。他愣了愣,却没有退缩。掌心下是陡然升高的温度,热得烫手。
“乔予浩……”她逐渐向他靠近,喃喃念他的名字。
“什么?”他紧张,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离他近得不能再近。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睫在轻轻地颤动。
“逃都逃了……”她继续细语,手悄悄绕过他的脖子,在颈后交缠。“不如,就带我去看看你的花吧。”
他惊愕。她却忍不住笑起来,随后,踮起脚尖,在他黑里透红的脸上留下轻轻的一吻。
第9章(1)
透明的玻璃房,四面成三角形立体排列,每一面,都可以充足地采光。
匠心独运的设计师充分考虑了花卉所需要的环境要求,做了一个最天然的大棚温室,很是精妙。
“我真的很难相信这是你的作品。”裴文走进花房,看着面前层次分明的植物王国,惊叹之余,难免揶揄。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乔予浩居然会有这样浪漫的艺术鉴赏力?
乔予浩平实而憨厚的脸庞仍然维持着潮红的颜色,只是为了她方才看似不经意的一吻。
这,算是他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吧?从侧面看裴文容光焕发的面容,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被她吻过的地方还是一片滚烫。
“乔予浩!”
没有提防,裴文突然唤他,转过头,直直地和他打了个照面。
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在她明净的眼眸,乔予浩慌忙放下手,有点做贼心虚地背过身,假装查看悬挂的温度计。心里懊恼着,只求她没有注意先前自己的傻愣样子。
背后静悄悄,没有了声响。觉得奇怪,微微转头向后瞄了一眼,裴文已经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笑眯眯地看他。
这可好,刚好被她抓住了自己偷看的行径,再也躲不掉,只得顺势拿起一旁的遥控器,细心地调节室内温度。
“乔予浩——”裴文蜷曲双腿,缩在宽大的藤椅中,手交叠枕在椅背上,头靠着自己的臂膀,“你和孙敏珍,是怎么认识的?”
真的好奇,好奇依照乔予浩的个性,怎么会认识像孙敏珍那般刁蛮任性的功利性颇重的女子?
手中一滑,遥控器差点脱离掌心,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他才讷讷地开口“我们小时候是邻居,平常都是一起玩的。”
“青梅竹马?”看他有几分滑稽地接住遥控器,裴文轻笑,挑了挑眉。
“算是玩伴吧。”他摇头,回答她的问题。调节好温度,放下遥控器,顺便检查了下身旁龙舌兰的叶片。“小时候我不太合群,老是受欺负,敏珍个性比较强,总是为我出头,我挺感激她的。”
嗯,不错,听起来很像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故事,只不过性别错了个位而已。
“后来呢?”本来只是随口问,现在却来了兴致,想要知道后续结果。
“后来?”他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对这样的话题有兴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对,后来。”她加重了语气,乐意提醒他,“你对她说你喜欢她了?”
“没有……”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面二度泛红,他摆手,有些结结巴巴。
“这么说,是她喜欢你,先向你表白的。”体会他话中的意味,她恍然大悟。这样二选一的答案,非此即彼。原来是孙敏珍先追乔予浩的呀,若真是这样,摒弃其他的偏见,她还真想向孙敏珍讨教讨教,是如何将乔予浩追到手的。
“也不能这样说。”他在她对面坐下,“其实,当时我也喜欢她的,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
裴文有些啼笑皆非。这个人,真的有必要诚实得如此厉害吗?这般坦诚的语气,叫她即使想要生气也不知道该发泄在哪里。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分手?”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是还是要等他亲口说出。
乔予浩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敏珍有很多的梦想,我不能帮她达到。她希望我能有一番大作为,而我只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对其他的不太感兴趣,所以她总是说我没有出息……”
“所以没有办法再维持彼此的关系了。”她接话,帮他说完了下文。梦想,依她看,是野心才对吧?也许当初年少时,孙敏珍是真的喜欢乔予浩,但是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光是看她在家乡大摆豪宴的做法,也知道她是个多么虚荣的女人,钓了金龟婿,不招摇一番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大家都有对未来的设想,调解不了,也没有办法。”他淡淡地回答,对自己的初恋作了最简单的结论。
“你,有没有后悔过?”她试探性地发问,想要了解,这段恋情,究竟在他心中占据多大的分量。
嘴上这样问,心里却在暗暗笑自己。原来女人对待爱情的态度都是一样,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即使是她,也不能免俗。
“没有。”他肯定地回答,没有半点犹豫,“我和她,不适合。”
年少时也渴望爱情,对于和孙敏珍的分手,也曾黯然神伤,但是随着年龄渐长,对待感情多了一番宽容,明白没有融合性的两人是根本无法生活在一起的。他和孙敏珍,不是彼此需要的那个半圆。
那么,裴文呢,她会是他要的那一半吗?
脑海中不自觉地又冒出这个念头,强烈得令他都无法控制。
他与她,源于一场偶然的相识,是她的不快乐吸引了他的注意。后来,渐升的情愫开始左右他的心,对她逐渐有了丝丝牵挂。明明知道身份上的差距,也提醒自己要控制还没有泛滥的感情,可是,来不及,在她言辞恳切的请求下,他的心房,轻而易举被她攻破,脆弱得不堪一击。
认输了,为她,他愿意抛开他失败的过往,愿意试一试他和她之间已经萌芽的感情。
——如果我变得一无所有,你会不会接受我?
那一天,她这样问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就已经被她打断。平心而论,他会。如果她的物质上不是那样富裕,她的身份不是那样高高在上,他的压力,会小得多。可是,这样的想法,太自私,要她抛弃所有跟着他,对她,不公平。
放弃什么?执着什么?爱情故事里,只有王子和公主才能门当户对,谱写童话。而他的爱情,似乎是粗心的故事作者打了盹儿,不小心拉错了红线。
所以,一切只是玩笑而已,他不应该再贪心太多的。
“爱情,不是两个人互相迁就,而是要彼此融合进对方的生活。”就在他兀自沉思的时候,裴文忽然开口,喃喃说道,似乎在对自己说,又好像是在对他说。
呢喃的音量很小,可是,他却很清晰地听见。
“乔予浩,我很羡慕你。”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裴文拨弄着近处的夜来香,“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随心所欲,而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做像他那样普通的一个人,自主地生活,有着平凡但温馨的家庭,慈爱的父母。可惜,人生不能选择,老天没有给她这样的权利。
她是谁?她是裴氏夫妇的女儿,是顺宏国际独一无二的未来接班人。成功的双亲,名誉的负累,财富的困扰……欢乐而无忧无虑的童年很短暂,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感受不到父母对自己的爱,取而代之的,是对她尽善尽美的要求;又从什么时候,温馨的家庭生活演变成一场噩梦,变成了父母争吵的战场?还有,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冷眼旁观,开始漠视逐渐变淡的亲情?
还有很多的疑问,以前,她一直都没有找到答案,可是现在,直到她也懂得爱人,她明白了。好强的父母无法适应彼此的生活,明明可以试着去包容,可是谁都舍不得退最关键的一步,于是只有暂时的隐忍迁就,到了无法再迁就的时刻,矛盾的火山一触即发,无人幸免。
迁就,可以赢得一时的g情,却得不到长久的爱情。
有什么挡住了本来明亮的光线,接着,一杯水递过来前。她抬头,看见乔予浩站在她面前,而自己,早就在藤椅中蜷成小小的一团。
想起来了,很小的时候,在看见父母狂怒地争吵的时候,她躲在门后,维持这样的姿势,只是不想去看已经变得面目狰狞的他们,直到暴风雨结束,一片硝烟狼藉。
“喝点水,好受些。”他体贴地说道,假装没有看见她已经水雾弥漫的眼睛和眼眸中难以掩饰的受伤。
“谢谢。”她接过水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才惊讶地发现里面还放了蜂蜜,甜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头。从透明的杯底看过去,可以看见他不甚明晰的五官,却有隐藏不住的关切。
一时间有些怔忡,慢慢地将杯子从面前移开,愣愣地看他,本来已经被自己逼回去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一滴又一滴,如同珍珠断了线,纷纷落下,掉进那只水杯中。
“你怎么了?”见她本来好好的,忽然之间就泪流满面,乔予浩慌了神,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放,猜测着令她伤心难过的原因,“是水不好喝?是不舒服?裴文,你说话啊,不要哭了好不好?我——”
声音嘎然而止,只因为有一双手,毫无征兆地,忽然环抱住他的腰,紧紧的,勒得他生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乔予浩、乔予浩……”一直用力用力再用力,狠狠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腹间,贪婪地体味他怀中独有的花草气息,不住地念他的名字,任由眼泪肆意流下,浸染他的衣衫。
“裴文——”乔予浩低头,凝视埋首在自己胸前的她。这一回,没有迟疑,他伸手,抚上她光滑如丝的秀发。
他的名字,被她此时略微嘶哑的嗓音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呼唤,充沛着难以言说的感情,每一次,都重重敲在他的心尖上,紧缩地生疼。
他不是善于言辞的人,言语上难以有华丽而动听的词汇来安慰情绪泛滥的她。如果可以,他愿意承担她的不堪和伤痛,哪怕是一点点,只要能够减轻她沉重的负累——那也好。
此时才明白,暧昧的情愫早就如花种一般破土而出,经过雨后滋润,逐渐发芽,成长为爱情的花蕾,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就可以开花结果,怒放盛开。
怀中的人儿慢慢扬起脸,满面泪痕。明知道她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般脆弱,却还是忍不住被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吸引,指尖伸到她的眼角,接住了一滴滑落的泪珠,滚烫滚烫,灼热了他的手。
空气中花香浮动,异样的感觉在他和她之间滋长。指尖的那滴泪珠沿着他的手指慢慢地滚落,一直延伸到他的掌心,化为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气氛,仿佛是受了某种蛊惑,他不由自主地缓缓低下头,渐渐贴近她的脸庞,看着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底颤动。带着一点疼爱,带着一点怜惜,在她雪白的额头上印下轻轻的一吻,沿着她的眉骨,蜿蜒而下,眼睛、脸颊、鼻梁,最后在红润的嘴唇上,所到之处,一下又一下,都留下了他虔诚而又专意的无言深情。
没有睁开眼睛,没有看见他的表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却能够从他的肢体动作中,体会到他对她的情意。
莫名地欣喜,难以言喻此时此刻的那种快乐幸福的感觉。找了很久很久的东西,她在乔予浩身上,终于得到了。
“不要哭了,好不好?”
温热的嘴唇终于离开了她的面庞,接着是包含几分宠溺的温柔话语在她耳边响起,眼角有粗糙的摩挲触感。睁看眼,看见乔予浩的手指停留在她的眼角,轻柔揩拭她残留的泪珠。
傍晚有几分泛红的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光环,很是耀眼。她拉住他的手,凑上自己的脸,在他的掌心轻轻摩挲,嘴角露出的笑意泄漏了她此时的心情。
一只手被她牢牢地拽住,乔予浩伸出另一只手,从她肩后绕过,只是轻轻一揽,她整个人就顺着他的动作向前靠,更加密实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再也找不出半点空隙。
他站着,她坐着,抱着她,埋首在她的秀发中,他轻轻叹息“裴文,你要的,真的是我吗?”
间接地发问,迂回地试探,他回答了长久以来他一直回避的问题,静静等待她的答案。
她的手,从他的腰间渐渐向上,搂住了他的脖子,最终与他对视。绽放开笑容,笑意更深,她给了他答案“是——如果你是乔予浩。”
他当然是乔予浩,世界上独一无二,只此一家。
“你真的确定了吗?”还是要为彼此留下空间,容她有思考的余地,不会在将来后悔莫及,“我除了感情,一无所有。”
“我没有比你好到哪里去。”她笑得更加灿烂,以至于还有泪痕的面颊配上这样的笑容很是滑稽,“除了财富,我也一无所有。”
很好的结局啊,她不需要他有其他,要的,就是他对她没有掺杂其他物质利益的感情。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还是想要为她付出,来证明自己的话并不是口头上的空头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