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你也要一辈子都陪着他们睡?那我算什么?”他贴在她耳际说话,热热的气息把她的耳垂颈项都煨得红红的。
她愣了下,轻拉开他双手。“我先去倒牛奶给你。”她逃避似的离开客厅。
他想要孩子吗?也许是的。他说过他渴望一个安定的家庭,他的妹妹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这样的男人很好,有责任感,而她很幸运,遇上了他。
如果可以和他共组家庭,她想,他必然会是个很好的丈夫,也会是个好爸爸。
她何尝不渴望一个安定的生活呢?她何尝不想要一个很好的丈夫呢?可是,她也许连怎么照顾自己都有问题了,任何能给他他想要的安定?
拿了他专用的杯子后,她从冰箱里拿出鲜奶,才把鲜奶倒入杯中,一道闪光旋即划过眼前,她瞬间跌入一片黑暗,就像停电那般。她惊愣住,还来不及有反应,就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大大惊跳,杯子匡啷一声,连同手中的鲜奶瓶一同摔落在地上,她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
这感觉和上次相同,经历了一次那样的恐惧,她仍是怕得不得了,即使是这段时间已经在练习与黑暗相处,却还是抑制不住惊慌——她还想看见,真的还想多看这个世界。
她试着睁大双眼,但仍是只有一片黑,她感觉一片黑暗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凝聚了。下一秒,她惶恐地捂住嘴,就怕哭声引起他的注意,她下意识看向厨房门口的方向,黑压压一片才让她想起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她急急蹲下身子,单手在地上抚触,试着捡拾玻璃碎片。
“晴安!”杯子落地那一瞬间的清脆声响,让原想走入房间的黎础又转进了厨房,他一见到她弯着身子,手指就要触上那一地的碎片时,着急地喊了声。
他微扬的嗓音在这时候加促了她的紧张,她“嘶”地一声,感觉手指传来的疼痛,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握住,高高举起。
“怎么不用扫把?”黎础又抓住她的手,语声略急。“流血了,痛不痛?”
流血了吗?黑暗给她的疼痛又岂是这般而已?她摇摇头,垂落的眼睫底下,忽而淌落泪。她急急抹了去,仍是让他瞧见。
“很痛吗?我们去楼下,我帮你上个药。”他握着她手腕,就要将她拉起身。
她眼底有着恐惧和不安,它们像是凶猛的海浪般,在她美丽的眸底汹涌翻腾。
他不明所以,何以她的眼神会如此惶然和慌乱?是因为打破了他爱用的杯子?
还是指腹上的伤口令她不舒服了?
听到要下楼,她逃避似地想要推开他,但角度没算对,手掌扑了空,她整个人栽进他怀里,她顺势环住他的腰。
怀里那微颤的身躯让他疑惑,她在害怕什么?“晴安,你怎么了?”
他发现什么了吗?她摇摇头,两手紧抓住他腰侧衣物。“你、你能不能抱我?我觉得自己好笨手笨脚,连倒杯牛奶也能变成这样……”
原来是怕他责怪她吗?他笑了声,一手贴着她背心,一手环过她腿膝,他长腿一使力,直起了身子,抱着她走出厨房。
她贴着他左胸口,心思急急翻转着,眼帘眨动间,微光渗入,她一颤,随即而来的是惊喜,她扬起长睫,看见他微敞的领口,视线再上移是他线条好看的下巴,能再看见他让她感动得无以复加,哭着抱着他脖颈。
她突然的力道让他走动的身躯顿了下。“晴安?”
他颈侧跟着一阵湿热,他听见了她细细的啜泣声。“伤口很痛是不是?”但在他看来,只是小小的穿刺伤,应不至于痛到落泪。
他知道她性子易感,她掉眼泪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只是她最近哭的次数会不会也太频繁了?
她顾不得其他,双手捧住他脸颊,有着咸意的菱唇猛然蹭上他嘴角,她吻着他的唇,呼吸着他的呼吸。“础又,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她急于表达,心酸却又喜悦的眼泪将他的嘴角染得湿湿的。
她如此热情又大方的告白,他乐得咧着嘴笑。
他一路勾着嘴角,抱着她下了楼,他走到诊间,将她放到椅子上,第一件事,不是检视她的伤口,而是深深地吻住她。
如果打破杯子能令她这样不安地在他身上寻求温暖依靠,他不介意她把他屋里的杯盘通通摔得碎烂。
他要的就只是,她心甘情愿爱着他。
第8章(1)
她看着他白袍上的绣名,指腹随着那蓝色线体,一字一字划过——黎础又。
盯着他的名字好半响之后,她拿起熨斗,喷了些水在他的医师白袍上,熨斗一贴上,白袍上经年累积的淡淡消毒药水味和热度顿时化作白色蒸汽,她在薄薄的气味和烟雾中湿了眼,他的绣名瞬间模糊。
明天起,诊所休诊一星期,因为他有一场为期四天的医学会议,在美国,明天早上的班机。
行李她帮他整理得差不多了,就剩几件衣物的整烫。她喜欢看他穿笔挺的衬衫和西裤,还有他的医师长袍,她也习惯烫得直挺,因为那会让他看起来更专业、更意气风发,她喜爱自信的他。
四天会议,加上来回飞行的时间,他不在台湾的时间够她用来整理她和以安的物品了。外面的房子已经找好,就只剩适当的机会搬出去,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可以这样帮他打理他的用品和衣物了。
她抚触着那件白袍,发现衣扣松了,她找来针线,坐上床沿将衣扣缝紧,她还能为他做的,好像就只剩这些了……
“晴安,你在做什么?”刚为最后一个患者换了药,拉下铁门,他一上楼就是寻着她的身影,他在房里看见背着房门的她。
“你这件医师袍的扣子松了,我把它缝紧一些,才不会掉了。”她回首,看见他走了过来。
从她身后抱住她,他嗅闻着她的颈后。“以安睡了?”
她搁下针线,侧过面容看他。“睡了,再来就要读小学,每天都要早起,现在要让她养成早睡的习惯。”
他吻了下她掀动的红唇。“你还没洗澡吗?”她身上没有沐浴|乳|的味道。
“还没。”她摇摇头。“我想把你的行李都整理好再去洗。”
“那就一起洗?”他温凉的唇贴上她耳际。
他温热的气息和带着暧昧的暗示话语,让她脸腮发热,她想了想,缓缓点头,小脸滚烫。
他受宠若惊,含着喜悦的低嗓微扬。“真的?”他不是没对她提过一起洗澡,但她总是害羞推拒了,这次答应得如此干脆,让他惊喜莫名。
她点点头,声音细柔。“不过要先等我把你的行李整理好。”她将他的白袍整齐叠妥,在看见他的绣名时,想起了什么。
“你本来姓什么?”她后来慢慢了解康生医院的院长姓黎,他们这三个被收养的兄妹才跟着姓黎。
“林。”他答得干脆。
“础又是你原来的名字吗?”她指腹轻抚过那两个蓝色绣字。
“不是。”
“那……你本来叫什么?”她抬眼看他,神情专注。
“你问这做什么?”他面色有些古怪,眉心淡刻了浅痕。
“我想知道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他曾经拥有、遭遇的一切,当然也包含他的名字啊。”她笑得好温柔。
她这番话对他很是受用,他随即找来纸笔,草草写上三个字——林凌戚。
她看着他的笔迹,微微笑着。“也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他嗤了声,睨着她,不以为然道“好听?你念念看。”
她不觉奇怪,菱唇缓缓掀了掀。“林……凌……”戚?原来是戚,她方才没看仔细,以为是威。
那个……她蓦地咬住下唇,压抑着笑声。
“好不好听?”他瞪着她那张笑得很甜,偏又隐忍得有些可怜的脸蛋。
“很有……创意啊。”她还是笑着。“是你的亲生爸爸还是妈妈取的?他们是詹姆斯庞德的影迷吧?”
他捏捏她的粉腮。“我怎么知道他们是谁的影迷,反正我现在是黎础又。”
她笑了笑,抓住他修长的手指,握在手心玩着,“明天陪你去机场?”
“不要,我自己叫车过去就好。”他在她身侧坐下。
“为什么不要?我想陪你啊。”她紧抓着他的手指,恋恋不放。
“你中午不是还要接以安?这样时间上太赶了。”他抽出手,把她的发丝勾到她耳后。
她想了想,也是,送他到机场再赶回来,除非交通一路顺畅,否则她确实很有可能赶不上以安的下课时间。
她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的裙面,不说话了。
“怎么了?不开心吗?”他凝睇她侧颜。
她摇摇头,柔嗓藏着浓浓的不舍。“我只是觉得美国好远。”远到他回来时,就会发现她不在了。
他笑了声。“怎么会?”然后他一掌搭上她秀肩,把她拥入怀里。“你会想念我吗?”他双唇轻触她的发丝。
她把脸蛋埋得更深,双手紧紧搂住他腰身。“嗯,我会想念你,很想念你。”
她用力呼吸,汲取他身上的暖意,还有他那一身还未进浴间所以仍残留在身上的淡淡消毒药水味。
认识他之前,她并不喜欢消毒药水味,以往进出医院的经验告诉她,那意味着她或是以安身上又有伤口。但是遇见了这个男人后,他身上的这种气味,却令她安心,那会让她觉得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现在,这个常带着药水味的伟岸身躯,将不再属于她……
她倏然热泪满眶,湿了他衣裳。
感觉领口下的肌肤有些麻痒和湿润,他轻推开她的身躯,黑目一瞠,讶道“你——怎么哭了?”
她摇摇头,笑着说“只是很舍不得你。”
他心怜又心喜,掌心轻轻捧住她的面颊,温唇贴上她湿湿的眼皮,尝到她咸咸的泪液。想念的味道,就是这样咸咸的?
“就去几天而已,我保证一定尽快回来,会开完就走,不多逗留。”他喜欢她这样的反应,那表示她真在乎他。
徐晴安缓缓扬睫,透过水花花的眼看着他,那眼神传递的讯息是多情珍爱的、深刻缱绻的、留恋不舍的。“础又,我爱你。”
他笑着。“我知道。”
“础又,我爱你……”像是怕他没听清楚似的,她重复着。
“我也爱你。”他以为她想要得到他的保证。
她微抬下巴,含住他唇片。“础又,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我也真的很爱你。”他笑了声,顺势将她后脑压上自己,温舌滑入她口中。
“础又,你要记住,我爱你……爱你……”她找到机会又是爱语不断,哽咽说道“我爱你……”然后,就要说再见了。
她如此多情呢喃着爱意,他再控制不住,在她耳畔低喃“可以洗澡了。”他抱着她走进浴室。
她红着脸,哭得泪涟涟,把他的心情弄得又痛又怜。
这一夜,她难得外放的情意和仍带羞怯的狂野令他甚为惊喜,却也是日后的回忆中,最令他心痛难当的一夜。
下了计程车,黎础又拉着小登机箱,大步走到诊所门口。
他动作迅速地拿了钥匙开门后,脚步匆匆,一路直奔楼上住处。
他打开门,先是在门口唤着“晴安?”一面拖了鞋,一面进了屋里。
“晴安?”没有得到回应,他又喊了声。
踏进屋里,合上大门,他再扬声喊了她的名。“晴安?”
不对!他在国外时,曾抽空拨了几通电话,全是无人接听。那个时候他便感到有些不对劲,但总是告诉自己她也许出门一下,也许睡了、也许在洗澡……但就连现在他都置身屋中了,还得不到任何回应,这是怎么回事?
“晴安!以——”他走进她们的房里,惊愕不已,“……安?”房里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保持她们未住进前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脚步有些杂乱,冲进自己房间,她有几件吊挂在他衣柜里的衣物也全都不见了……这是表示她们离开了?为什么?
他扶着额际,不敢相信,怎么去参加一场会议回来后,是一室冷清迎接他?她走很久了吗?他一飞出去她就走了吗?为什么要走?她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
不知道是走得急的关系,或是心痛难当,他额际淌落汗水,伸手揩去的同时,余光扫到床头柜上的小台灯下压着一封信,和一本眼熟的册子。
他瞪着那封信,目光在这一刻间竟是有些凌厉了,他只是瞪着信,迟迟不去拿它。
人一声不响就离开,随便一封信就想要打发他?
为什么要走的那个人,总是可以这样无牵无挂?童年母亲的离去,亲生妹妹的失联,至今都让他深感遗憾。她不是不明白他的过去,她也有类似的经历,他以为他们最合适,那为何她还要用这种方法走出他的生命?
他双腿一软,坐在床沿,低垂着淡染深郁的面庞,那侧影淡淡,在薄光渗入的房里,竟有着失去依靠的旁徨和无措。
也许看来是他让她依靠了,事实上,他不也仰赖着她的柔弱而让自己更强大、更有价值感?
良久、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颅,站起身子,走到床头柜前,抽出那封信和那本册子。
他翻开册子,映入眼底的是名男子,男子低垂着面庞,正翻阅着书本,修长的指尖还捏着书页,身上的衣物有着清楚的绣名,他看见了“黎础又”这三个字。
他笑了声,眼眶却是莫名湿润,他接着翻了后一页,依旧是他的素描,他再往后翻,每一页都是他。开心的、皱眉的、看诊的、翻书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如此真实,她把他画得真好。
她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做这些事了?难怪他最近常见她捧着本子,很认真在画着什么,而只要他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她总笑着说那是她的秘密,以后再让他看。
这就是她所谓的秘密?他闭了闭眼,已悬着多时的冰凉液体从眼梢滑下,他伸指揩了去,放下画册转而拿起信封。
开了信封,拿出信纸时,长指一颤,信纸飘落地面,他低下身子捡拾的同时,坐上了冰凉的地板,那微颤的身躯朝后靠上了床缘。
他慢慢展平信纸,逐字读着。
础又
对不起,用这种懦弱的方式和你道别。
我的双眼受了伤,视网膜破孔剥离的结果,就是要面临黑暗的世界,我没有勇气当你的面告诉你这件事,只能这样安静离开。
最近,出现了短暂失明的状况,第一次在你家摔了一盘苹果,第二次摔破了你最爱的杯子,我不知道如果再留下来,下一次打碎的会是什么?
我想,也许是你的心。
础又,我不要见你因为我的看不见而伤心,也不愿让你见到我面对真正失明的那一日,所以离开是最好的方式。
我不能什么都依赖你,将来看不见的生活一定很麻烦,我必须找到一个自己可以适应的态度或是方法来继续我看不见的日子。
我很爱你,于是我告诉自己,要勇敢去面对未来发生的一切,然后我会学习一个人在黑暗中生活。
若有一天,你在街上遇见我,请你记得大声喊住我,告诉我,我很勇敢,你很为我骄傲。
础又,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这份很爱你的心,一直爱着你。
晴安
他读过信后,神情惊痛。她的眼睛……那对美丽温柔得总像可以滴出水来的眼睛,会是一双即将失去光明的眼睛?
她眼睛的伤……是他第一次在医院急诊室遇见她时,提醒她记得去眼科检查那次吗?为何情况会糟到要面临失明?她早知道自己的眼睛的情况了吗?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凭他与医界的关系,还怕找不到熟识又可信的眼科医师为她诊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