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有车手里还拿着丈夫的信用卡附卡的女人,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谁都不可能在这样的落差里说自己因离婚而升华了,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好。
但这些还是容易克服的,更容易打垮一个女人的是身边社会对她的态度的改变。余小凡原本是被羡慕的,甚至是被嫉妒的,但现在一切都颠倒了过来,原本令她骄傲的东西,成了一切被羞辱的源头,在老姜向她提出邀约之前,余小凡还没有深切体会到这一点,而现在,她在许多男人面前突然成了一块露天曝晒的猪肉,谁都可以揩一块油去。
就连她的母亲都来掺和了一把,何婉华自从得知女儿接受孟建的条件自说自话地离了婚之后,气得好一段时间没和余小凡联系。好不容易气消了一点,就到上海来看了一次女儿。
见到自己母亲余小凡当然是高兴的,但她的惊喜还未过去,何婉华就安排了一连串的相亲任务给她,让余小凡招架不能兼叫苦不迭。
何婉华的意思很明确,作为一个女人,青春是短暂的,时间是有限的,离了婚就更要抓紧,尤其是像余小凡现在这个情况的。
余小凡急了,“我什么情况啊?”
何婉华干脆地白了她一眼,“你都二十七了,离了婚,幸好还没孩子,你说你什么情况啊?”
“我现在不想找。”
“那什么时候找?转眼你就三十了,现在人家听了你的条件还有点兴趣,过了三十,那些没嫁过的人家都不考虑了,还考虑你这个嫁过一次的?”何婉华坐在女儿租来的老式公房里,恨铁不成钢地狠瞪了女儿一眼,“去相亲,不去我就不走了,跟你耗在这儿,看你去不去。”
余小凡被逼无奈,一边忙着两份工一边赶场子相亲,短短一个月,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人间正道是沧桑。
何婉华五十多岁的人了,学历也不高,但在某些方面,目光是非常犀利而且精准的。当初余小凡结婚的时候,她竭力反对说孟建的母亲不好相处,事后证明果然如此。现在余小凡离婚了,她又说要再嫁就得趁早,一个二十七岁离婚没孩子的女人还是有市场的,果然,相亲的单子列出一长条来,一个月里就排了七八个。
但问题是,与余小凡相亲的男人,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每每让余小凡如坐针毡,恨不能下一分钟就转身而去。
第一个相亲对象是三十六岁的离异男,坐下就开始说他的经济情况,说自己是开饭店的,生意不错,刚离异两年,在上海有房产数处,车子数辆,儿子被判给前妻,每周末与他住一天,说完了就看着余小凡,余小凡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人家就不乐意了,说,“我都说完了,轮到你了啊。”
余小凡被问得怔住,“我的条件,介绍人没告诉你吗?”
“说了。”对方点点头,“我不是想知道得详细一点吗?把条件先说清楚,能行再谈下去,大家不要浪费时间。”他说到这里,用纸巾擦了擦刚吃过东西的嘴,又道,“我把话说在前头啊,要是你跟我再婚了,前几年孩子我是肯定不要的,我正跟前妻打官司,要把儿子判回来,儿子没判回来之前我可不能让她有机会打赢这场官司。”
说得余小凡连话都接不上,满脑子都是落荒而逃的念头。
第二个男人倒是没结过婚,还是个医生,只是年龄大了一点,四十都过了。见了余小凡还挺满意,两个人喝了一下午咖啡,又吃了一顿晚饭。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医生带着余小凡去看了他在静安区的房子,房子是好房子,地段也好,门开进去,家具齐全,但冷冷清清,一看就是长期无人居住的。
余小凡就有些奇怪,“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不住人啊?”
医生有些腼腆,“我自己有房子住,就在医院旁边,上班也方便。这是十年前我父母买的,想好了要做婚房的,早就装修好的。我一直没结婚,就一直空着了。”
“也可以租给人家的啊,这么好的地段,至少可以租七八千吧。”余小凡最近对钱敏感,看着这空屋子就可惜。
医生立刻皱起眉头摇头,“这怎么行!这是我要用来结婚的房子,怎么能让别人先进来,太脏了。”
余小凡知道医生是有点洁癖的,吃饭前洗个手至少要用五分钟,而且回到桌子上还要用自己随身带的酒精仔细擦一遍杯盘碗碟,让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细菌。她虽然不习惯,但大家不熟,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爱干净总不是坏事,也就忍了,这时听他这么一说,就有些震惊,没想到他连房子都有洁癖。
医生突然转过脸来,非常认真地对余小凡道,“其实我这个人就是太爱干净的,什么事情都有点完美主义。我早就想好了,这世上只有我的老婆能碰我,所以你别看我都这个年纪了,可那方面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是自己解决的,从来没有被别的女人弄脏过。”
余小凡听得浑身毛都炸了,但看医生严肃的表情,半点都不像开玩笑,吓得她再也不敢跟他见第三面了。
后来又见了几个,没有一个能让余小凡坚持下去的,最后别人给介绍了一个国外回来的,三十出头,也是离婚没孩子的,倒是跟余小凡条件差不多。两个人出去吃了两顿饭,还能聊上几句。余小凡这段时间被自己妈妈逼得没办法了,一心想找一个能够约会一段时间的,让她妈妈暂时满意,先收兵回家去,别在上海牢头一样天天盯着她出门见男人,遂与这人就走得近了一些。
约会到第三次,两人吃完饭又喝了一会儿咖啡,眼看着就快十点了,两人走在路上,那人突然道,“你看都这个时间了,今晚就别回去了吧。”
余小凡好歹二十七了,也不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与一个自己尚且不熟悉也谈不上亲密的男人约会三次就彻夜不归,是她从未考虑过的问题,正想着怎么开口,那人已经指了指街对面,“要不去那儿?”
余小凡一抬头,黄铯的如家连锁招牌在街对面闪闪发光,耳边男人的声音在继续,“走吧,我有会员卡,四个小时才八十。”
余小凡一言不发,快走几步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走,也不管那人在街边叫喊了些什么,车子一发动,她的眼泪就“哗”地下来了,她想起当年自己与孟建恋爱的时候,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两人相识三个月之后,孟建与她同游杭州,开的房间在西湖边上的香格里拉,阳台正对着湖水,一整夜湖光荡漾。
什么是离婚女人的悲哀?对于余小凡来说,离婚女人的悲哀就是三个月与三次约会,香格里拉与如家的差距!
第 16 章
被逼相亲并不是余小凡生活中的唯一烦恼,在余小凡现在的生活中,她的兼职销售工作也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余小凡毕业之后坐惯了办公室,要她突然跑客户推销东西,虽然那些都是她所熟悉的产品,平时说起来也头头是道,但懂并不等于能卖出去,在这一点上,余小凡真是一个再新不过的新人,半点经验都没有。
不过幸好还有一个陈欣能让她请教,陈欣倒是愿意回答她的问题,但销售部其他人却是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受威胁之后的警惕,尤其是老姜,余小凡才走出销售部大门就听到他对陈欣冷哼道,“陈经理,小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年头翻脸不认人的多了,谁能说得准?”
声音不低,很明显就是说给她听的。
余小凡在门外默默地立了两秒钟,然后转身走了。再后来每天拿着那些单子,对着地址一家一家地找上门去,有一家的老板一直都不愿见她,让前台将她挡在外头,她锲而不舍地去了数次,三月多雨,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她忘记带伞,下了公车就急匆匆地往大楼里跑,快到大门处有车停在她身边,里面人推门走出来跟她说话,叫她。
“余小姐,你又来了。”
她并不认识他,眼里露出茫然,那人就从钱包里拿了名片给她,“你这几天不是都在前台等着见我吗?”
余小凡被动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顿时惊喜,“是你啊!李先生。”
那人就笑,“进去谈吧,这么大的雨。”
余小凡又被动地跟了进去,就这样,居然把这张单子做下来了,林宝佳知道之后,哈哈笑着说她苦肉计,人家程门立雪,她立雨,大自然的力量果然强大。
一个人被逼到一定程度,是会爆发出体内潜能的。余小凡在兼任销售的第一个月里,跌破所有人眼镜地将小王留下的单子做完了一半,老板为此特地在月底总结会上当着全公司的面大大表扬了余小凡一番,并且在会后亲手包了一个红包塞在她手里。
余小凡接下红包一转身,正看到陈欣从销售部里走出来倒水,两个人一对眼,余小凡很是高兴地对她招了招手,陈欣的目光却落在她手里的红包上,眨眨眼,两秒之后才笑开来。
第二天老板又将余小凡叫进办公室里去,一脸亲切地推给她一大堆材料,英汉大词典那么厚。
余小凡打开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熟,再看附件里夹带的影印文本,立刻就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陈欣在数月前给她看过的那张整形医院的大单吗?当时陈欣还拿出一本杂志来指着那上面的大幅照片要她记住,她今年必要把此人搞定,至于照片上的那个人,她还在不久之前偶遇过,不但偶遇了他,还偶遇了他那个小人精一样的儿子,还有那个被整得狼狈不堪的相亲对象。
只是那事情最多只能算发生在她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要是过去,说不定余小凡会拿来与朋友们八卦几句,但这段时间余小凡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与人八卦的心思,也就没有跟陈欣提过这件事。况且陈欣给她看照片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了,她总以为以陈欣的行动力,此事早已被搞定,没想到现在面前这张单子依旧,什么进展都没有。
“这个单子现在转给你了,小凡,我知道你现在经济有点困难,不过我保证啊,只要这单能做成,马上我就升你做销售部副经理,底薪这个数。”说着伸出胖胖的五个手指头来,又重点补充了四个字,“提成另算。”
“销售部副经理?”余小凡吃了一惊,“陈欣知道吗?”
她原想说这本来是陈欣的单子,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板轻描淡写地晃了晃手,“你真进了销售部,她怎么会不知道。”
“我是说……”老板的话答得太模棱两可了,余小凡忍不住追问。
“好好看看这些材料吧,这可是公司今年最大的一单生意了,小凡,你可想好了,接还是不接?”
余小凡踌躇了一下,单子上的数字让她头晕目眩,她想了一会儿,最后道“老板,这个单子原来是陈欣在做的,我做……不太方便吧?”
“陈欣不行。”老板这次倒是很肯定地回答了她“这单子拖太久了。”
余小凡“……”良久之后才答,“我考虑一下行吗?”
“这也要考虑?”老板板脸了,“陈欣不行你就怕了啊?试都不试怎么知道结果?先把材料拿去好好看看。”
余小凡见老板脸色不好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拿了材料走了。
出了老板办公室,余小凡拿着那叠材料在走廊里沉思良久,她想打电话给陈欣,但又觉得不应该。
老板因为陈欣没能把单子做下来而转到她手上,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反应?就算不火冒三丈,也一定是心存芥蒂,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正想着,陈欣倒是走过来了,大概正想去老板办公室,看到余小凡,脚步一停。
余小凡手里还拿着那些材料,想陈欣也不可能看不到,心一横,索性就直接说了,“陈欣,刚才老板把这些给我,你看……”
陈欣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叠东西上,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你答应了?”
余小凡微急,“还没,我说要考虑一下,可老板……”
陈欣打断她,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既然老板要你做,那你就试试看呗,不试怎么知道结果?”说着绕过她,径自走到老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进去了。
留下余小凡一个人立在原地苦笑。
她知道陈欣会不高兴,但被这样明显地疏远了还是令她难过,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陈欣说得也对,不试怎么知道结果?不试也没法给老板一个交代,就算不成,她试过也就死心了。
余小凡最近这段时间,任何事情都可以暂缓,唯独关于工作赚钱的,那是一刻都不能耽误的,上午接了任务,下午处理完德国来的邮件与报表之后开始仔细研究那叠材料。
那叠材料多且厚,余小凡投入地看了三个多小时,手机响起过数次,都是中介打来的,约她休息日去看房,还有一个是她妈,说了几句最近家里的情况,讲着讲着又来问她相亲如何了,余小凡无奈地听着,好不容易等何婉华把话问完了,正想说自己上个月做得不错还拿了红包,电话却已经被挂断了。
单调的嘟嘟声传来,余小凡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继续看手上的材料。
何婉华在上海待了一段日子之后终于回去了,余小凡顿觉松了口气,妈妈在身边虽然没什么不好,但如果代价是日日被逼着相亲,那她宁愿一个人过——即使是在那个简陋的小租屋里。
余小凡看得专注,再抬头办公室里已经空了,只剩她一个孤零零地坐着,这段日子她加班已经成了习惯了,同事中也无人再表示惊讶,她放下那叠材料,喝了一口杯子里已经冷掉的茶水,慢慢站起来收拾东西,背起包来准备回家,才走出两步,想想又回过身来,再次翻开那叠材料,找出谢氏医院院长办公室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被接起来,男声,但一听就不是谢少峰,对方很流利地报了医院名称,问她何事。
余小凡客气地,“请问谢院长在吗?”
对方答,“院长不在,您是哪位?”
“哦,那院长什么时候会在?”
“您是哪位?”对方又问,“如果要见我们院长,需要预约时间。”
余小凡就有些卡壳了,想了想才回答,“那我再打来吧,谢谢。”说着就挂了电话。
余小凡并没有报出自己的公司,虽然陈欣没有明说,但她既然没有做下单子总有其原因,陈欣之前那样勤快地跑人家医院,接电话的那人多半也知道他们公司的情况,她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余小凡觉得,为今之计,她还是先见到谢少峰本人比较好,希望他还记得她,不至于什么都没开始谈就将她扫地出门。
就这样,余小凡第二天就一个人去了谢氏整形医院。
医院座落在一条安静的林荫道上,两侧全是粗大的梧桐树,冬日里叶片落尽,但伸展的树枝仍旧在路的上方交接在一起,一眼望过去,别有一种萧瑟的美。
街道两边多是三十年代的西洋建筑,谢氏医院在一栋三层法式小洋楼里,外墙是白色的,招牌并不大,不像整形医院,倒像是某家私宅,其低调让余小凡十分之惊讶。
在余小凡心目中,整形医院就该是挂着巨幅灯箱广告,老远就能抓住所有过路人的眼球的,这样朴素怎么招揽生意?但等余小凡进了医院大门,顿时被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镇住了,底楼进门大厅里放着一圈皮椅,坐满了人,还有些是站着的,手中拿着叫号的纸片,焦急地看着挂在上方的液晶屏幕,竟然还有认识的,坐在一起闲聊。
“这次来做什么?”
“鼻子啊,做个一根葱,转运。”
“一根葱好啊!嫁豪门的都是一根葱,那什么什么朱玲玲郭晶晶梁洛施,全都是这种鼻子。”
“就是就是。你呢?这次做什么。”
“激光,这儿长了颗痣得点掉。”
“一点都不明显啊。”
“谁说的,碍眼死了。”
“……”
“……”
看来都是常客了,余小凡看看那两张颇漂亮的脸,再环顾四周,顿觉自己落伍了,原来现在有那么多原本就挺不错的脸蛋都来整形,美了再美,这样看来,她简直就是一只不求上进的丑小鸭。
余小凡正这么想着,就有人走过来与她说话,是个穿着淡绿色工作服的年轻女孩,别着胸卡,微笑着问她,“这位小姐想做什么项目?”
余小凡摇头,“我是来找你们院长的,谢院长在吗?”
女孩很漂亮,一双大大的杏仁眼,轻声细语的,明显受过极好的培训,听余小凡这样说仍保持着微笑,只道,“小姐有预约吗?”
余小凡摇头,但随即道,“可我认识你们院长,他看到我就知道了。”
人家露出为难的笑容,明显是不太相信她,旁边有人插嘴,语气带些嘲笑地,“小米啊,上回这么说的那位小姐,是不是进了谢院长办公室就被请出来了?”
说话的是个女客,穿着一身皮草,脸上带着个很大的口罩,再加上一副巨型墨镜,将整张脸都遮了个干净,但那声音里的嘲笑是掩盖不住的,一句话说完,小米赶紧回头对她笑笑,“陈太太,您今天来拆线吗?预约了李医生对吧?他已经在等你了。”说着就要伸手请她往楼上去,明显那陈太是个熟客。
余小凡刚才被陈太一句话说得懵了一下子,这时回过神来,赶紧拉住小米,怕她将自己晾在这儿,“我真的认识你们院长,让我见他一面行吗?我有些事情跟他谈,是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