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罗把门固定住,一把抓紧景寒的手臂。
“慢点,一步一步走。”
门口的台阶太窄,站不下两个人,景寒只能靠自己走上来。
上台阶让景寒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就算希罗的手再有力量,也无法阻止她胸口的剧痛了。景寒咬住嘴唇,沉闷地哼了一声。那是希罗听见的唯一的一次呻吟,希罗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要代替她抑制住疼痛。
两人顺利地躲进了陌生旅行者隐蔽的居所。
小巷的木门轻轻地关上,连同那扇生锈的铁门也叩一声恢复了原样。
第二十章 末日之途(上)3
天相有异动。
那群孩子为了雷漠的事纠结奔忙的时候,弗洛埃的凌水罗盘意外地感应到了非比寻常的异动,那一天,子夜时分,爱修觉也从断梦中醒来,他知道孩子们很安全地分散在城市的各处,寻找着各自想要的答案,他们体内的小宇宙犹如闪烁在城市上空的繁星,忽明忽亮却也未有任何不祥之兆。
那子夜惊扰了爱修觉的那股蓄势待发的邪恶力量究竟来自何处?
爱修觉立刻起身观星,却发现星空一片混沌,夜色黑冷,只有一轮残月悬于天际。
就是那晚的同一时刻,弗洛埃、蒙河和若尔,接二连三地敲响了爱修觉的房门,弗洛埃的凌水罗盘整夜整夜地疯狂旋转,谁也无法让它停下来,能让地母的法器有如此异相者绝非等闲之辈,一直到今天早晨,六点四十八分,磁针停在了那个令人悚然发憷的经纬度上。
“情况不妙。”弗洛埃闻到很遥远的泥土味,不是带着晨雨朝露的湿润土味,而是干燥的、散发着尸腐恶臭的、阴森森的冥土气息。
情况的确不妙,他们从未见过那么多灾星汇聚在同一个地方,当爱修觉点起夜明灯,将宇宙星群的运行轨迹在双掌之间全息呈现的时候,那一团快速移动的星群离索马岛的距离已经比它的大蝌蚪尾巴还要短了。
“竹庙街的那个风水师果然看见了。”
“他看见什么了?”
“你怎么会知道?”
弗洛埃和蒙河紧张兮兮地盘问若尔,若尔便说出了那日竹庙街风水店铺里发生的乌龙事件。
“难怪电视、网络都在黑那个风水师,听说他根本没和公司打招呼。所以危机公关没来得及跟上。”
“那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蒙河早就觉得此人不一般,但似乎和雷漠他们又不是同类。
“麦骏生调查过那个叫顾怀礼的风水师,他的幕后推手是一个很低调很隐秘的大财团。”爱修觉曾经和麦骏生讨论过那个风生水起的江湖道士,并且拜托他去调查那家伙的背景。
“那个财团组织也是魔法捐赠者么?”
爱修觉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件事还在调查中。不过,他们一向很注重公关形象和商业包装,那么重要的日子,风水师居然放人家鸽子,确实有问题。”
“我也这么觉得!那日风水铺子突然闭门必定事出有因,政府部门的高官来找他看风水,除非是比天还大的事,否则,那胖子不可能错过这么一个宣传自己的好机会。”
“于是。你就钻烟囱了?”
“不然怎么办?总得把事情弄清楚嘛。”
若尔的脸上还残留着脏兮兮的烟灰,让蒙河和弗洛埃忍俊不禁,爱修觉打了一盆热水让若尔洗洗脸,那老家伙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捯饬自己的皮囊。
若尔一边擦脸,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是怎么爬上铁匠铺的烟囱,举着望远镜监视顾怀礼的,然后,又如何惊奇地发现,那家风水铺子的顶楼其实是一个超级豪华的天文台,而那个风水大师不惜得罪大人物就是把自己关在天文台上不吃不喝地观星一整日。
“我就觉得这里头必定有什么玄机。那个顾怀礼是预测灾祸出了名的,我想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天相了。”
弗洛埃的凌水罗盘很快就验证了若尔的判断,就连蒙河也感应到了危机四伏的风吹草动。
“他在天文台上待了多久,你就在烟囱里藏了多久?”
若尔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等到太阳下山,我看见胖子急匆匆出门,才爬回屋子里去,本想继续跟踪他的去向,不料,双脚发麻。半晌都动弹不得。这老掉牙的臭皮囊,真该换一个了。”若尔揉揉依旧隐隐作痛的膝盖。不服气地嘟囔。
“你以为我喜欢当肥婆么?如果能换,我早就换了。”
弗洛埃说得也是,只要人类灵魂的轮回有始无终。皮囊就无处可寻。
“可是,为什么灾星群会锁定索马岛?”
说完这句,若尔就沉默了,蒙河从未见过若尔这样地慌张,弗洛埃的凌水罗盘所指的方向和爱修觉的星际云图不谋而合,这明显暗示着那是一场神之旨意的灾难。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弗洛埃也不知道,她和若尔一样,一脸愁容,可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末日天灾已经在所难免。
“伽德勒?伽德勒呢?”
蒙河忽然想起,眼下索马岛虫洞边界的死神城堡里只剩下奥格一个,选在这时候动手,‘他们’分明是挑了日子的。真不该把伽德勒召过来,蒙河边想边琢磨对策,他终究还是没有从雷漠那里拿回自己的真身,对天界来说,死神就是擅离职守。
“不行,得让他立刻回索马岛去。”
正说着,李度恩和伽德勒闯进了爱修觉的办公室。
“索马岛要出事了!”
伽德勒一眼就看见了悬挂在爱修觉办公桌面上的星际云图,以及,云图边上灵光惹眼、指针定格的凌水罗盘。
“可荷修还没回来……”
“我等不了他,必须现在就回去。”
“不许跟伽德勒去!”
弗洛埃立即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儿子的臂膀,把他拖到身后,度恩几乎立刻就挣脱了,敏捷地闪回了伽德勒的身边。
“谁也别想阻止我!”
“伽德勒,咱们说好的,你明知道他是我儿子,为什么非得收他嘛。”
弗洛埃急得直跳脚,身上的赘肉拨浪鼓似地嘟嘟晃悠。
“哦~~!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不然他早就收我了。”
度恩气急败坏地冲到弗洛埃面前,挺胸挡住她的视线。
“我不许你去,听到没有!”
“我就要去,而且必须去!”
“你!……”
“度恩!弗洛埃!”爱修觉制止了他们母子俩的争吵。
弗洛埃转头去看爱修觉,他的眼神和李度恩一样坚定不移,她一把推开度恩,走到伽德勒的面前。
“你!你……”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弗洛埃被伽德勒突如其来的温婉嗓音给震慑住了。
死神是不该懂得温柔的。
伽德勒变了。
就连爱修觉他们此刻看他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流露出诧异的惊觉。
她以为他收了那对巫蛊姐妹花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她以为自己可以暗暗松一口气,不必再为度恩的执着提心吊胆,可是没想到……
人与神之间的缘分,真的有那么奇妙么?
弗洛埃不敢相信,却似乎又不得不信。
“你们现在就要走么?不跟雷漠他们说一声么?我看,还是等荷修回来商量一下比较合适……”
“他回来了!我师父他回来了!!!”
弗洛埃话还没完,查吉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谁说我答应收你做徒弟了?”
荷修猛戳了一下查吉的后脑勺,度恩抬头一看,麻衣素袍,手上的灵魔权杖熠熠生辉地闪耀着奇光!
荷修真的回来了!
第二十章 末日之途(上)4
旅行作家的房间没有她们想像的那么糟糕。
虽然说不上井然有序,也不像是久未住人的感觉。这是一栋市区少有的冬暖夏凉的老房子,庇荫的阳台上,太阳花开得很茂盛,烈日只能照到阳台的一角,所以,即便不开空调,也很舒服。客厅的冰箱里有新鲜的蔬果饮料,厨房的水槽里还有没来得及洗干净的咖啡杯和碗碟,景寒有点担心起来,也许,这屋子的主人并没有去旅行,他随时可能会回来。
“真回来了也没关系,他不会介意。”
“你确定?”
希罗很认真地点点头,扶景寒在客厅的沙发上平躺下来。
“把手给我。”
景寒被动地摊开了手掌心,手心里的疮疤还留在老地方。
希罗不由自主地抚摸那块疮疤,景寒的身子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当初,雷漠也是这样凝视她手心里的疮疤的,他们俩手指间的触感是那样地相似,相似到只要景寒闭上眼,就会以为那是同一个人。
希罗有点犹豫,如果握着这只手治疗,也许,连同那块疮疤也会跟着抚平,景寒会愿意么?毕竟,那是只属于她的,刻骨铭心的印记。
“还是换一只手吧。”
希罗的犹豫提醒了景寒,她果然换了一只手。
希罗握紧了景寒的手心,闭上双眼。
她胸前的卵石亮了,发出温和的白色冷光,一圈一圈地绕着卵石流动。仿佛一只吐着银丝将自己包裹起来的蚕茧。景寒体内的感受如出一辙,她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那颗神奇卵石吐出的蚕丝给团团包裹了起来。那股能量好柔软好体恤好舒服……片刻之后,胸口的剧痛开始减缓,景寒能清楚地感觉到胸前那几根肋骨的裂隙在希罗神奇的灵疗法术中迅速衔接、愈合,她抬起另一只手臂,目不转睛地看着肘部的淤青和皮外伤像卡通片里的橡皮擦一样。在眼皮底下渐隐、消失……
大约二十分钟过去了。
希罗睁开双眼,开始缓慢抽丝、剥茧,循序渐进地收回自己的疗愈能量。
唯独那只手掌心,景寒没有感觉到任何类似的疗愈场。
她是刻意要留着那条疤痕,因为她知道那是她最重要的烙印。
景寒忽然间鼻子发酸,有一种泪如泉涌的冲动。
她们本应心无城府,相亲相爱,就像亲姐妹那样。任何一种心灵隔膜都是对友情最残忍的亵渎。希罗温暖柔和的磁场马上就要离开她的身体了,景寒忽然感到了依依不舍的惶恐,手指下意识地缠住了她的。
“是我把你弄疼了么?”
“没有。”
眼泪不争气地顺着眼角留下来了,景寒倔强地扭过头去。
“景寒?”
她背过身去,把脸埋在沙发的靠垫里轻声呜咽。
希罗把手放在她微汗湿濡的后背上,不知所措地为她感到难过,既不明白这心如刀割的难受究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如果你真爱他。就告诉我,别让我猜。”
景寒哽咽的嗓音闷闷地从沙发窝里传出来。
希罗怔住了,难过变成了一把锐匕。就这样意外地刺穿了最后一道防线。
她知道了。
那晚她就在那里,也许是来过又走了,总之,她看见了,看见雷漠吻了她,看见他们在沙发上的亲吻。希罗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她不想让景寒发现自己由于过度震惊而迅速冷却的四肢。
“我不爱他。”
这是唯一的答案,也是必须的答案,她别无选择。
景寒没有回应。
“你知道,我和度恩在一起。”
“李度恩是个大傻瓜。”
希罗再度怔住。
是的,度恩是傻瓜,但景寒不是。
她一直都知道他们之间有感觉,而且,那种感觉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升温,就快要突破那个戒律的临界点了。
不,度恩也不是傻瓜,他也不是……
希罗的思绪一下就被景寒彻底搅乱了。
这时,景寒忽然转过身来面对她,脸上呜咽的泪痕已经不见了。
“你真的不爱他?”
“不爱。”
她看着景寒虚弱的眉眼,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是真的不爱,还是不能爱,不想爱?”
“你明知道他喝醉了,神志不清醒,连你也要把我一起拖下水么?”
她无法抵挡他们轮番的攻击,一个希望她能面对自己的最不愿意触碰的那份情感,坦然接受它,一个希望她立刻就把那份感情化为灰烬,无情地将它摧毁,可眼下,她哪一样都做不到!希罗难以容忍地站起身,走到壁炉前面,低头看着柴火烧尽的灰堆,幻想自己可以变成一抹尘埃,掉进那灰堆里,就此消失在景寒的面前。
“不,你没有,没有拒绝,就等于什么都没做。”
“那是我不好,对不起,就算他喝醉了,我也应该把他推开,是我不对。”
“为什么要道歉?如果你真觉得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就不要跟我道歉。”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是你要我去学校找他,他的确在那里,我想告诉你,等你过来一起送他回家,可又联系不上你,所以只能先把他送回去,他说过他很危险,要我躲开他,可是我做不到,至少,那天晚上,我做不到。我也很困惑,感觉他把我当做了你也不一定,我没有办法拒绝,如果他真的把我当做你的话,那就这样好了,我对自己说,那就这样好了,代替你,不过就是一个晚上而已……”
她再也不想陷入这样的局面,夹在他们中间,任由他们挑战她的底线,然后左右为难,她不是没有给过雷漠暗示,在索马岛的小茶馆里,那是她唯一的试探和表白,可是他没有接受,她以为他的心里只有景寒,然而,现在乱了,全都乱了……她想到了度恩,想立刻就躲进他怀里去,可是,那不公平,度恩的感情从头到尾就是干干净净纯纯粹粹的,这不公平,不行,她必须和度恩说清楚,她必须跟他分手!
“他没有把你当做我。”
景寒一句话就拦腰斩断了希罗混乱不堪的思绪。
希罗蓦然回首。
身体已经痊愈的景寒就站在她的身后,以便她一转身就能面对面地看着她,听她把最后那两句话说完。
“他没有把你当做我,因为,他从来没有那样吻过我。”
泪光盈盈闪烁在景寒单纯明亮的瞳仁上,冷静、强大得让人心痛。
希罗彻底被她震撼住了,于是,她终于知道那种心如刀割的难受究竟什么了——
如果无法将自己对雷漠的感觉生生活埋,那么,关于她们姐妹之间的那一切,也必将永远不复存在了。
“我相信你说的话。”
“你说你不爱他,我相信,所以,你可不可以发誓……”
“我发誓。”
希罗一把将她拽入怀中,紧紧抱住。
“从今往后,永远不会再让你看到那一幕。”
她没有抹去那道伤疤,其实不是为了景寒,而是为了自己。
只要伤疤还在,她便可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才是可以为他而死的女孩。
那才是他真正值得珍惜的人。
她和他那种爱情,既然要不得,就索性留在黑夜乌云笼罩的残月风霜下,自生自灭了吧。
第二十章 末日之途 (中)
莱朵整夜整夜地做梦,塔罗牌凌乱地在梦境里盘旋,诸神的战场,血淋淋的长矛,阿瑞斯手提赫拉克的头颅踏遍了战场上的尸体……忽然,就回到了索马岛的雪山上,一道箭矛日光劈开了雪山,太阳变成了黑色,乌压压地膨胀开去,把月亮与星空一口吞噬……飓风、冰雹、地震、海啸、延绵不断的森林大火,凡人如蚁,凡人如蚁,密密麻麻地逃向岛屿的边界,蔓延,蔓延,乌泱泱地蔓延……好多船,人在海里漂浮,蔓延的人蚁轮番爬上了船舷,浪来了,深海地狱般巨大的漩涡,连人带船地坠落……
黑色的太阳。
莱朵骤然惊醒!
黑色的太阳!
“雷漠,是阿波罗!是那个该死的太阳神阿波罗!”
莱朵趴在床头给雷漠打电话,雷漠懵懵懂懂地被她吵醒,听到那个熟悉又可憎的名字时,依然有些神志不清。
“阿波罗?他不是躲在人间么?又回索马岛去做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趁伽德勒不在的时候偷袭虫洞,又或者他想要报仇!”
“报仇?”
“要保住天界的权威,就不能输给一个凡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
雷漠约莫有点清醒了,雪山一战真的算是赢了么?他不过点燃了天界的预言,和普罗米修斯的神物有了感应,侥幸活了下来,回想那次人神之战,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少胜算,如果他不是那个真命天子的话。
“可你偏偏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阿波罗的任务是消灭你这颗毒瘤,没有完成任务之前,他是不会回天界去的。”
“现在还多了个雅典娜。”
“没错,所以。这是个陷阱,从一开始就是,陈河的u盘也好。智慧之泉的诱饵也好,都是为了引你上钩。”
他未曾不这样想过。也许是自己距离死亡太近了,近到都麻木了,才那么后知后觉,他们的终极目标始终都是雷漠,可是如今炫金塔罗已经被智慧之泉给封锁了,他也不可能在数日内就找到战神赫拉克遗落在人间的那件神物。
雷漠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应,他要拿什么去应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