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为首之人,乃当权第一人,名唤足利将军,虽未登宝座,却是实实在在的权力中心,和同样未登帝位的百安大长公主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人所言藏之机锋,绝不是随口胡诌,字字句句皆处心积虑、意有所指。
百安大长公主此言已表明这一行的最终目的——将和国收归为大魏的附属国。
足利将军倒也不觉得丢脸,这事也不算太阳底下的新鲜事,以前分分合合的,也有过几次收归。前十来年,大魏受了波动荡,逊帝退位昭德滴丸即位,没空管附属国,不仅他们,连带着隔壁家高句丽也是一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目中无人样——看着贼闹心了。
不丢脸是一回事,怎么体面地称臣又是一回事。
足利将军眼珠子一转,八嘎八字胡翘起,生硬的官话开始打胡乱说,“官话不好,大长公主说什么,听不懂、听不懂!”
给你两腚子,你就听懂了!
显金坐在最下首,两头距离太远,上首说话,她只能听得个大概,但也没耽误她在心中不重样地骂鬼子。
百安大长公主像没听到足利将军的言语,也不需要侍卫打扮的翻译进行解释,单手端起茶盅,浅啜一口,略略一抬眉眼,似是随意地同旁边的姜大监交待,“这几日和谈,就不上武夷大红袍了,这茶名贵,就上普通的——倭人吃不出区别。”
足利将军登时面红耳赤,却一个屁也不敢放:刚刚还操了听不懂官话的人设呢!
百安大长公主吹皱茶水,不给倭人反应的时间,抬眸露出精致优雅的眉眼——今日明显是精心装饰过,眉如远山,细长弯弯,眼窝深邃,杏眼长而大,正好搭配一整套赤金嵌蓝宝的头面,头发挽成了高高的留仙髻,中间坠了一颗硕大的东珠。
在满是男人的堆儿里,百安大长公主丝毫不避讳女性娇艳漂亮的特质。
显金遥遥望去,目光灼灼。
“东海上的事,拖拖拉拉也快四五年了。”百安大长公主放下茶盅,直入主题,“打也打了,杀也杀了,百姓要活,海上必要太平——你们倒好,海上的倭人屡屡来犯,不说泉州府、漳州府、福州府,便是松江府和苏州府也颇受其扰,做着走私贩卖的生意,实在恼人。今次更甚,竟将我大魏朝廷命官掳去,打着倭寇的名号干的都是朝廷的烂事。”
百安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态度十分强硬,“文帝时,本宫看你们与高句丽、占城、暹罗相交,你们还算十年,不过十年未收复,做儿子的竟也想爬到了当爹的头上。”
“今次若要再打,便也打。”百安大长公主冷笑一声,“本宫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是盘算着南倭北虏,以为大魏要收拾靼子腾不出手收拾你?动脑子想想罢,本宫浩浩荡荡出现在此,而非镇守玉门关,意味着什么?”
百安大长公主说话间中气十足,几句话抑扬顿挫、语调时而压低时而高扬,闭着眼听也感知上位者的威压。
翻译欲开口,百安大长公主抬手止住,微抬眼皮,“足利将军,你可听得懂?”
足利将军面上不改,连连颔首,“这些,听得懂,听得懂!”
百安大长公主满意点头,“能听懂就好。“随意将手搭在了边桌上,与精致大气的面庞不同,百安大长公主的右手粗糙宽大,“听得懂就继续谈,本宫乏了,你们慢慢聊,聊得好,接着上武夷大红袍,聊不好...”
百安大长公主勾起深绛色的唇,“别说你足利大将军,便是你背后的王室、你足下的百姓,下半辈子都别喝茶了。”
百安大长公主出现片刻后,折身而去。
剩下的场子递交给鸿胪寺少卿罗闻弘、内阁辅臣高士奇、户部尚书胡秉直。
商谈的细节极多,倭国拱袖称臣是传统,并不需突破很高的心理障碍,几说几不说,态度便软和了下来,主要围绕着纳贡上俸、海路贸易、主国对附属国的掌控程度展开讨论,基本上是按照十年前逊帝未退位时期的条件在谈,倭人向来审时度势,面对“谈不拢就打的主旋律”,基本上同样的屁不敢连放两次。
主要的节奏是,大魏提出要求,“五年上贡一次,需有国库百中取一的金额。”
倭国先哭着推辞:“不好吧?本来我们就是个小地方,还给这么多东西?呜呜呜,要穷死了呢!”
大魏眼风一扫。
倭国:“那好吧。爸爸酱,我一定奉上我们最漂亮的樱花。”
然后再谈,大魏:“海路贸易,顺流全年都开,逆流只开三个月,行就点头上链接。”
顺流指大魏到倭国,逆流指倭国到大魏。
倭国照例开哭:“虽不求一视同仁,但好歹也一半一半吧?”
大魏嘴角一撇。
倭国:“那好吧。但货船的重量也要规定一样噢!”
倭国有心理准备,大魏目前看来也不太过分,和谈的进展便很快,到第三天上午,名为《堪合贸易协定》的认爹合同已经快要拍板敲定了。
显金吃惊:虽然她没经历过这么高规格的国事合作,但三天不到就搞定,会不会时间太短了?
说好的十天福建公差之行,咋个这么早就搞完了?
难道朝廷命官也在赶进度,为了早点去吃福鼎肉片?
内阁辅臣高士奇卷起文书,不经意间看了右侧一眼。
右侧坐着乔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