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黎氏族长长得也是一副绝好的相貌,应当说这几日缙云岚见到的黎氏族人没有一个是其貌不扬的。
这族长貌似三十左右,正值壮年,头发乌黑,眯眼细看也找不出一根白发。皮肤光泽细腻不说,连眼角的细纹也不明显。至多不过是精神不济,看似熬了一夜那般憔悴倦怠了一些。
他身上并无血淋淋的外伤。若说是内伤还有可能。可内伤会外显,绝无没有在得了重病的情况下,身体的状态还看起来如常的可能。
这真是奇怪了。他分明就没病没灾,为何众人却是一副他即将归西的悲怆样子。
黎氏族长躺在在病榻上,气若游丝地呼唤着黎栀的姓名。
黎栀膝行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哀戚地回应道:“父亲。”
黎氏族长无力地捏了捏他的手心,柔声宽慰道:“小栀,人总有这么一天的,不必太过伤心。于我们黎氏来说,更是见惯了生离死别。自当年我们入驻空山那日起。千百年过去了,九黎部落的人口也只剩下百户。我这短短一生不过也如历代族长一般毫无建树。我虽有心改变黎氏的命运,可到底能力不济,只能眼睁睁看着黎氏的孩子们食不果腹,饥寒交迫。”他说到此处,咳嗽了一声,眼角流下两行热泪。
身旁的女子紧握着他的手,连眼泪也忘了擦拭。
黎栀哀愁地低下了头。
黎氏族长轻轻地捧起他的脸,眉眼温柔地望着他,嗓音中充满了希望:“小栀,我知道你对缙云一直深恶痛绝。他们虚情假意地诱骗我们进入空山,又不断捏造事端,抹黑我们,让世人厌弃痛恶我们,以达到他们能够光明正大监禁、迫害我们的目的。这千百年来的仇恨扎根在每一位黎氏族人的心底。但我仍想劝解你,不要让仇恨成为驱使你行动的唯一理由。这会使得我们短暂的生命里充满痛苦。”
黎栀摇首:“父亲,您的心太柔软了。与其等待他们真心忏悔,不如以武力征服。若是黎氏可以早日做出强硬的打算,一齐攻出空山,搅乱洛城。我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黎氏族长回道:“黎氏与世隔绝太久了。一旦我们冲出重围,被天下人得知黎氏重现于世,底下的群族们同仇敌忾,届时拧成一股绳来对抗我们。我们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甚至会提前覆灭也未可知。黎氏早已不是当年的九黎部落了。”
黎栀低头答道:“我们早已穷途末路。黎氏眼前何谈希望,倒不如杀出重围,以命相博。我们终将带着仇恨没入黄土,连时间的审判也会将我们弃置不顾。”
黎氏族长忽然急剧地呼吸起来,像是在竭尽全力推迟最后一口气的咽下,他抓紧了黎栀的手,迫切地说:“你自小天赋异禀,是我们黎氏自蚩尤黎贪之后,最强之人。你的出现让我更加坚信,黎氏悲惨的命运一定会在你手中中止。所以,小栀,从此刻开始,你便是黎氏新一任的族长了。我将一切都交托给你。”
黎氏族长伸出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无声的语言从他安详的表情与平静的目光传了过来。
“这个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什么人或事会永久对立。而缙云,或许也并非个个都是铁石心肠之人。命运的鸿沟对岸也许早已有人在等待。”
他涣散的目光忽然在一个地方聚拢。
黎栀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
缙云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之中,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如纸,不能自已的同情与自责在脸上交替出现。
黎栀再回头时,他的父亲已经永远地陷入了沉睡。
“父亲,父亲!”黎栀高喊起来,强忍着的泪水还是滑落。
女人趴在他逐渐冰冷的尸体上恸哭。
跪在外面的人听见他方寸大乱的喊声又一次哭泣起来。
缙云岚不知为何被黎栀脸上的泪水刺痛了心房,原本要说的话又噎在了喉头。被呜咽和哀嚎声包围的她难以自持地落泪。
“你来做什么?”黎栀强忍狂怒的咆哮,过分的压抑使得他的嗓音无比低沉沙哑。
缙云岚听见这话,有些不知所措:“他并无内伤与外伤,没理由在这个年岁就身亡殒命啊。”
黎栀猩红的双眼似乎要望进她心底,嘴唇也红得滴血。他撕咬着恨意说了一句令她无比震撼的话。
“缙云对黎氏下了血咒,凡黎氏后代无人可活过三十。”
她僵在了原地,内心百感交集,任由黎栀在她这个敌人面前痛哭。
夜色催更,东方既白。这是她在空山上见到的第一抹晨曦,很刺眼。
她坐在一处距离人群较远的石凳上发呆。眼看着黎氏族人们将他们的前任族长匆匆下葬。没有花圈灯笼也没有鸣奏哀乐,连墓地也是现挖的坑。所有人只是默默哭泣,目送自己的同族离去。
这般哀伤的气氛下,他们不免联想到自己,是否将要命不久矣。
缙云岚这两天在空山的际遇简直令她感到窒息。这么多年来,她所处的族群是那么的友善和睦。洛城百姓在缙云的带领下,安居乐业,兴旺发达。她也一直在父母的关爱中成长,尽管族会的那群老家伙们嫌弃她是女子,但在父亲眼里,从来都是待她和弟妹一视同仁,甚至有时还会更偏心她一点。
她哪里知道黎氏族长举办一场葬礼竟如此潦草,还不如她十岁的生辰来得气派。是他们司空见惯了生离死别,还是他们压根儿就没有能力为自己的亲族风光大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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