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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难走。
黄宗会已经疯了。
从灵山卫跋涉到大沽河盐场,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现在又要从大沽河盐场回灵山卫去调粮,来来回回也就喘了几口气,却要跑数十里。
看他脚步缓慢,成小二有点着急。
“黄先生,咱们得快些。要不然的话,天黑前可赶不回来。”
黄宗会一肚子怨气。
“赶不回来那便明日好了,反正镇长也没说今日必须把粮运过去。”
成小二脸色涨红,抗辩道:“这可是救命粮,咋能等捏?还有陈二哥的伤也得赶紧治,可不敢耽搁了。”
黄宗会彻底爆发了,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也不管臀下湿冷。
“你要走便走,反正老子走不动了。”
成小二泥腿子一个,碰到读书先生,根本抬不起头来。
黄宗会这一发作,让他有些胆怯。
瞅瞅愈发阴沉的天色,他赶紧堆起笑脸。
“您是文曲星,走不惯泥水路没啥。小的倒是跑多了,身子骨还行。要不小的背着您?”
黄宗会只是偏着头,冷着脸不说话。
成小二小心地凑过去,抓着他双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见黄宗会不挣扎,才麻着胆子将黄宗会托起来,闷头重新走进了雨里。
土路让雨水浸泡了许多天,早已松软塌陷。即使好好在上面走着,也要谨防摔倒。
成小二背了个人,体力消耗飞快。将将走了里许,就已经气喘如牛,两股战战,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是想着傅豫孙的命令,还有盐场灶户们的惨样,让他不敢停。
伏在成小二的背上歇了这么久,黄宗会有些缓过来了。
这不用自己费力走路的感觉,又让他回想起了从前在浙江当老爷时的日子。
那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在细雨蒙蒙时节,邀请三五好友,坐上滑竿小轿,一路上山。于层云细雨中品味山水风光,别有一番情趣。
哪像现在这般,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往日好友当面,只怕羞愧的头也抬不起来。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让他幸福的遐想无法持久。唯一贯穿他耳膜的,是成小二撕裂一般的气喘声。
这个他眼中的泥腿子,此时腰已经越来越弯了,步伐也越来越慢。也许在下一刻,他可能就会倒地不起。
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愣是一言不发,执著而坚定地往灵山卫的方向走去。
黄宗会的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猛地从成小二背上跳了下来。
如山的重压猛地尽去,成小二完全活了过来。
“黄先生,你咋下来咧?莫事,俺有的是力气。”
黄宗会只是迈步前行,不敢去看他的脸。
“老子自己长了脚,用得着你伺候?”
灵山卫终于到了。
两个人已经变成了泥猴。
成小二顾不得别的,让看守的人赶紧准备马车装粮。
“楞娃子,还不快去换身衣衫?得病了有你罪受滴。”
有经验的老人提醒,成小二只是不听。
“换啥换?总共就那么两套新衣衫,都弄脏了哪成?”
黄宗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来时,就看到成小二始终守在马车旁边,看着粮食一袋一袋地装上去。
一个女娃冒雨跑来,从怀里掏出小心藏好的东西递给成小二。
“哥,快吃,俺刚蒸的馍,可香啦。”
成小二着实累惨了,拿过来后立刻大口嚼了起来。
掺了麦麸、豆饼的馍,为了顶饿,蒸的很硬。一口咬下去,像啃石头一样。
可成小二依旧吃的欢畅。
看到黄宗会走来,他忙把手里的馍递过去。
“黄先生,您也饿了吧?快吃。”
看到那黑不溜秋的馍,不知道为何,黄宗会就想到了盐场棚户区污水里漂浮的粪蛋。
一股子莫名的恶心从胃底涌出,让他勃然色变,大手一挥,就将那馍打飞了。
“拿开。”
馍飞过了半空,落在了泥地上,愈发地黑了。